第7章 命数(下)

　　楚道长一走就是三年，这期间，顾维华仍是每年都去窥天观。顾韵和顾寒学业大成，提前一年毕业了，且都获得了双学士学位。

　　只是顾韵书包里的符纸，颜色由鲜红变成了浅粉，顾维华越来越焦虑，他能预感，等到符纸彻底变成白色，顾韵身上会有大变故。

　　正在此时，楚道长回来了。

　　顾维华和岳冰婉接到消息立即动身前往窥天观，这次他们打算带上顾韵。毕竟楚道长多次相助，顾韵理应去见见楚道长。但这些事一直瞒着家里人，就对顾韵说陪他们去观中还愿。

　　来到窥天观，顾维华和岳冰婉一见到楚道长就作揖，顾韵也跟着照做。不同以往的是，楚道长竟对他们还了礼。顾维华心知这份不同是对着顾韵的。

　　三人恭敬上了香，岳冰婉提出想尝尝观中的茶点，顾韵便陪她去了。

　　两人才出去，楚道长的脸色就变了，他铁青着脸从蒲团上站起来，问：“符还在不在？”

　　顾维华回道：“没离过身，只是颜色很淡了。小韵现在怎样？”

　　楚道长说：“很不好！毫无缘由的，寿数锐减！”

　　顾维华身体晃了下：“减了多少？您上次不是看不出来吗？”

　　楚道长来回踱步，说：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盘，如时钟一般不停旋转，上面每一格代表一年寿元，每一格里都有象征福祸的标记。给人算命时，借上祖师爷的天眼，便能看到这人哪一年会遇到多少福祸，从生到死清清楚楚。只是从三年前开始，令孙女的命盘罩上了云雾。这三年来，我和几位师兄弟想了无数法子，刚才连司命真君都请过了，却只看到距离终点大约十几格，这些格上都是空白，也就是说她只有十余年的寿元了，期间的吉凶祸福仍是难料。”

　　顾维华踉跄几步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，看着殿中威严的神像喃喃自语：“怎么可能？小韵还那么年轻！”

　　楚道长劝道：“你也先别急，兴许是我看错了。要是少主能回来，一定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，即使真剩十余年，他也有办法增加。”

　　顾维华眼睛一亮，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：“道长的少主在哪里？我马上去请。”

　　楚道长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，说：“扶风门听过吗？”

　　顾维华摇头。

　　楚道长说：“那里的人无所不能！”

　　顾维华追问：“那要怎么去？”

　　楚道长回：“我们到不了，只能等他们出来。”害怕顾维华心绪起伏太大，他忙补充：“传说东海有一座扶风山，山上有一处势力，叫做扶风门。传闻入了扶风门就是进了富贵乡，权势地位、财富美人、健康长寿，世人想要的在那里都能得到。传闻扶风门低调神秘，每六十年开山一次，招收十名弟子，且敲门砖是一件稀世奇珍。传闻每逢此时，江湖上就会掀起血雨腥风，无数珍宝由莹润无暇变成血迹斑斑，最终踪迹全无。”

　　顾维华张大嘴巴，半晌道：“传说！传闻？”

　　楚道长找到了重点：“这是真的！我家少主就被扶风门选中了！”见顾维华露出怀疑的神情，又补了句：“五十五年前我还见到他了！”

　　顾维华消化了几分钟：“您是说，再有五年就能见到您的少主了？”

　　楚道长点头：“所以不用着急，时间足够了！”

　　顾维华脸色好看许多：“那这五年里，小韵会有危险吗？”

　　楚道长摇摇头：“我还真不能保证！不过咱们可以想想办法，既然令孙女自小阳气弱，在武馆待的几年又很顺利，索性就让她自己开个武馆吧，成日里与习武之人在一起，阳气自然旺盛，教书育人也是功德，对她肯定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
　　顾维华深以为然，跟楚道长约好，一起等待楚家的少主出山。

　　临走前，楚道长嘱咐：“以顾先生在京都的地位，消息应当比较灵通，当听到有稀世奇珍丢失，可能就是扶风门开启的前兆，要格外留意。”

　　顾维华自然记下。

　　回家后，顾维华和顾韵谈了很久，询问顾韵今后的打算。

　　顾韵说她热爱古武，想把从叶家学来的功夫传授给更多人。

　　顾韵的想法正印证了楚道长的安排，顾维华觉得是冥冥之中注定的。唯一的变数是顾韵想办武校，更系统、更正规的教授古武。但两者在本质上是相同的，顾维华也就不甚在意。顾韵自身条件过硬，加之有武术世家叶家这块大招牌，在顾家的大力支持下，很快办起了武术学校。

　　顾韵办学这两年多来，顾维华一边留意顾韵在学校的情形，一边打听全国各地的重大盗窃案件，可惜没什么线索。

　　直到两天前江正带着刘明找上门来，他隐隐觉得燕云博物馆出事了，可能和楚道长提到的扶风门有关，本打算送走江正就去窥天观，没想到顾韵突然回来了，闲谈中提到了一个姓轩辕的人，这个姓氏在有底蕴的大家族中意味着什么，顾维华不愿深想。为了不让顾韵看出端倪，只能等了一天，今天一大早就让顾延钊陪岳冰婉去了。

　　不想他们还没回来，江正就带着轩辕陌上门了，果然如他所料，燕云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被盗。轩辕陌突兀地请顾韵帮忙寻回国宝，一切都透着不寻常。顾家想要接触到这些盗窃案，此次无疑是个契机。顾维华顺势让顾韵先跟着去了。

　　等看到岳冰婉从窥天观带回的纸条，顾维华明白事情已经到了无法隐瞒的地步。

　　“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”，顾维华说，“一直以来不是有意瞒着你们，只是这些年小韵没出过事，说出来你们也不见得相信，就一拖再拖，到现在这情形了。”

　　听顾维华说完，顾延章再看手中的纸条时，只觉天塌地陷，他声音嘶哑：“这是为小韵算的？”

　　岳冰婉再次呜咽起来，霍瑾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巴，防止自己哭出声来，顾延钊双眼通红。

　　壬辰之年，东海之巅，身死道消，魂飞魄散。

　　这十六个字，仿若千斤巨石，重重地压在顾家人心上。

　　几十公里外的双子山，两座雄伟的大山并排屹立，山顶酷似人的脑袋，两山相连处上方隆起，下方中空，似两个手挽手的兄弟立在天地间。

　　山体中空处建着一座道观，门上挂着的牌匾中规中矩，上书“窥天观”三字。

　　此时，巨大的牌匾之下站着一人，此人雪白长发披散，一身灰色旧道袍随风招展，似随时能乘风飞去。

　　楚桓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难掩焦虑，虽说在双子山开设窥天观只是楚家大局里的一部分，他坐镇此处也并非真的为了给人看相看风水。

　　但相术是他的专长，遇到特殊的命格会忍不住推演一番，偶尔点拨一两句，看这人将来是会按着命中注定的轨迹走，还是会改变命数拥有完全相反的人生。

　　这一度是他的一种消遣方式。

　　毕竟三百年太久，一人守在这里太过无趣。

　　然而，二十一年前无心的一次推演，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。

　　一开始只觉来的那对中年夫妻是忠良之后，又有修道之人投为其后人，应该是比较有趣的一件事，就顺手送出一件低品法器为那小女孩挡了几次小灾。

　　不想，那小女孩的命数一变再变。明明是听他的安排先学武，再授武，可她的成长却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，后来甚至完全看不到对方的命数了。

　　三年前回了趟楚家，请其余三位长老帮忙一起推演，结果并没有好太多，大家一致认为只有少主才能弄明白此女的命数，他打算先回窥天观，再想法联系少主，等少主来解决此事。

　　不想，临行前，楚家最出色的小辈之一，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娃——楚亭蛟，突然来找他，告诉他顾家孙女乃是纯阳之体，是众多修道之人争相抢夺的体制，对他家少主更是有致命的诱惑力。他家少主大业未成，万不能让这俗世女子影响了心性。

　　楚桓清楚地记得，楚亭蛟一袭红裙张扬，说完那些话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，道：“二长老，为了楚家百年大计，您本不该留那顾姓女子在人世，如今竟还想让少主见她。您想成为楚家的罪人吗？”

　　楚桓看着苍茫的群山出神，他明白楚亭蛟的意思，但每种命格、每种体制的人都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，自己有什么权利去剥夺。

　　修道之人，修的是大道、是正道，应该敬畏每一个生灵。

　　楚亭蛟，心不正、道不纯，楚家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，怕是尽数付之东流了。这样的人，少主怎会用她！

　　至于少主，独自潜伏龙潭三百载，孤独寂寥五甲子，若真能有人暖暖那颗凉透了的心，未尝不是件好事。

　　可谁能想到，楚亭蛟比他想象的更不堪，凭着通天的本领，作法改了顾家女娃的寿数，若不是顾家女娃命数独特，楚亭蛟怕是连这一年的寿数也不会给她留。

　　“少主出山无定期，到底还来不来得及救顾家女娃一命？”楚桓来回踱着步，口中念念有词。竟然没发现，山道的阶梯上慢慢走来一人，那人微垂着头看不清面容，一步一步走得很稳。

　　楚桓想得出神，就听身后响起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：“楚桓，你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
　　“啊，少主！真的是你？太好了！快快，先进去喝口水，然后跟我去见个人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呐！”楚桓喜道。

　　那人淡淡看楚桓一眼，随他进了窥天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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