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前方的路
“真是漫长啊...”
李凡泡在营养基里，迷迷糊糊地想着。
他听到外面的声音从开始的热烈喧闹，慢慢变得沉静下来，而后传来了几声撕心裂肺的、听不出开心还是悲伤的吼声，最后...彻底归于平静。如果不是还能隔着玻璃看到来来往往的模糊人影，他说不定都以为这个房间已经空了。
李凡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力。他习惯性地想要知道现在的日子，想要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，以及还需要待多久。他想弄清楚自己的现状，为什么同样的激发试验，其他斥候看上去完好无损，唯独自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？
可惜他早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，甚至连声带结构都没了。
——冷却准备。
——形体拘束器已损毁，建议更换后再尝试。
咦？熟悉的桥段...熟悉的声音...
——无法确认实验体X6到X197神经节点的位置。
——建议饱和覆盖。
——已确认，饱和覆盖检测准备。
两道机械臂自上方的黑盒子里伸出，夹带着密密麻麻的针头导线，似乎已经破罐子破摔似的，把他周身扎成了只刺猬，甚至还刺破了几只眼球。
“眼睁睁”地看着自己的眼睛被扎爆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？李凡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唯一拥有绝对权威的问题了。
李凡虽然无法自由地控制身体，却拥有着比以往更加敏感复杂的神经结构，针刺的痛苦依然能被他准确的感受到，甚至远胜从前。但矛盾的是，明明可以感觉到痛苦，身体和大脑却充斥着一种类似“不在乎”的情绪...
这是一种难以用文字或话语描述的感觉，就像是自己变成了一个可以接收到他人痛苦讯息的旁观者，可以感同身受，却一点儿都不在乎。
——脑干位置已标注，等待指令。
——指令确认，1号激发剂开始导入脑干注射窗。
——2号激发剂置备完毕，等待导入指令。
——3号激发剂置备完毕，等待导入指令。
“李凡...”
蒋天明嘶哑的声音从上方响起，听上去似乎有些力竭。李凡下意识地想要去回应，却只能发出一阵低沉的“呜”声，以及被声音带起的一串小小的气泡。
“我们找不到治疗你癌变的方式，对不起。”
“我们只能决定孤注一掷。既然你的癌变是从你的心灵壁垒开始的，所以在这种束手无措的情况下，只能冒昧地相信...它也会在你的心灵壁垒中结束。”
“无法想象...作为学者，居然也有要去做毫无底气的赌博的时刻...就连架个注射窗的位置，都得指望瞎猫碰上死耗子...”
声音显得越发疲惫了。培养仓中的李凡听完，努力扭动了几下身体，发出几道“呜”声。
“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什么...放心吧，无论你的母亲是否察觉到了什么，都没让她亲眼看到你现在的样子。”
似是猜对了，李凡停止了扭动。
“那么...开始吧。”
最后一句话语落下，冰冷的AI声响起。
——1号激发剂开始注入脑干。
——1号激发剂注入中，距完成还剩20秒。
——2号激发剂开始注入脑干。
——2号激发剂注入中，距完成还剩20秒。
——3号激发剂开始注入脑干。
——3号激发剂注入中，距完成还剩20秒。
这次，李凡没有像以往那般昏迷过去。他静静地感受着液体注入自己大脑的痛楚。伴随着周身飘荡着的触须，两只破碎的、脱离了体表的眼球，在营养基里自由地上下浮沉着。
一片静谧。
...
注射指令发出后，站在操控台前的蒋天明深吸一口气，脱力般倒退了一步，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。他看了看四周：身旁的穆利斯依然保持着他那狂热的姿态，死死盯着监视屏幕；房间角落的阴影处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轻轻颤抖着，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，像是在懊恼着什么。
蒋天明揉了揉太阳穴，对着身后一名军士问道。
“房间里的人，都撤到控制室来了吧？”
“已经撤离完成。”
“好。”
——激活实验完成，心灵壁垒状态不明。
AI的声音响起，蒋天明微微一愣。
“失败了么？”
穆利斯扭过头来问道。
“我看过你们的实验记录，就算各人心灵壁垒的性质不同，但激发时的表现应该都很激烈才对。可他...没反应啊？失去理智的行为和代表心灵壁垒的光芒，都没有。”
张奕滑动着轮椅，慢慢从角落的阴影处过来。他把控制台的输入话筒摘下，问道：
“李凡，还能听到么？能的话就做出点反应，什么反应都可以。”
“能听到，博士。”
李凡的声音突然传来，只不过不是从收音器中，而是回荡于所有人的耳边。似近似远，轻柔却又无比清晰。可就是这段轻飘飘的回答，却让控制室中的所有人呆立在了原地，不光是因为李凡平静又莫名其妙的恢复，更是因为这是第一例激活后依然可以保持理智的斥候。
——实验体体征恶化，癌化率急速增加中。
——实验体癌化率达到100%
张奕的嘴角微微抽搐。
“100%癌变率...你还活着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活着，身体一团糟，只剩下意识靠心灵壁垒的支撑存在。心灵壁垒让癌细胞替换了我身体所有部位的细胞构成，替换过程中，虽然它一直保护着我的意识和脑结构、心脏结构，却也让整个身体除却大脑心脏外，都变成了无功能组织。”
“我不清楚我的心灵壁垒到底是什么，甚至连颜色都看不到，但却像是本能的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、可以做到到什么...现在，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这些新生的细胞结构重新规整，赋予它们不同的功能，变回有序状态...具体需要多久我也不清楚，唯一能确定的是，我需要大量的营养摄入，请帮助我。”
李凡的声音回复道。
“另外，我从基因编码中得到了很多信息碎片，关于人型的，关于宇宙中其他人类的...”
“是吗...看来那个推测...有极大概率是真的了...”
“人类，不曾自由...”
他面色痛苦地靠在轮椅背上，瞳孔仿佛失去了焦距，开始逐渐涣散。
“什么推测？博士？”
“博士？”
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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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奕的身体早已签署了捐献协议，置入了冷柜保存作研究用。其他人为他举办了一场简陋的告别仪式，时间定于两天后的清晨。
“敬礼！”
巨大的斥候测试场里，整齐的抬臂声响起，再一次引动了周围的阵阵小声悲泣。
蒋天明、仇自问、杨雄、穆利斯，以及一位身高足足接近两米的军装壮汉，并排站在遗像面前，俯身鞠躬。身后，还站着曾壮等四十多个军士和研究员。
“老张，你还真舍得闭上眼...”
杨雄抹着眼角的泪珠，咬牙切齿地说着。旁边的仇自问耷拉着脸，一脸的灰心丧气，却没停下一直安慰似的拍着老友后背的手。
穆利斯一改此前的老年嬉皮士着装，庄严肃穆。
他走近前，与遗像上老人的双眸对视半晌，摘下了耳朵上的同声传译机，默默说道：
“where we're going we don't need roads...”
“Bye，my friend.”
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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