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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90章:心明如镜


  下层永夜殿,原本皎白的圆月早就被血雾笼罩,隔着朦胧的光晕,帝仲大步走向中心处若隐若现的身影,破军的冷笑则是伴随着永夜殿的清风从四面八方同时抵达耳畔,带着几分不屑和戒备:“大人这是要做什么?”

  话音未落古尘刺穿水面的抵在破军的额心,但刀尖一瞬间就被一股强大的阻力影响再也无法下沉分毫,帝仲冷着脸低道:“再敢偷偷跟着我,下次就不客气了。”

  “呵呵……大人何必动怒。”破军笑吟吟的回答,“我只是好奇而已,一个前不久还愿意为她放下自尊自傲的女人,这么快态度大变,甚至不顾她的安危直接送给了自己快要入魔的同修,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,您毕竟是把夜王大人骗的一败涂地,被渺小的人类永远封印在地底的人,我谨慎行事也是应该的。”

  破军观察着对方的神态,却无法从那样平淡的容颜里看出端倪,只得讪笑了几声:“且不说大人您的身体恢复的古怪,既然已经重生,萧千夜对您而言应该就没有用了吧?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您,还从您身边抢走了心爱的女人,可您还是对他格外包容,不仅没有杀他,还特意将他引走,您是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,如果屡次打伤他会留下无法治愈的恶果,所以不想他牵扯进来吧?”

  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?”帝仲笑了笑,讥讽,“他不是我的敌人,你才是,我杀了他无非是帮你铲除一个心腹大患,这种如意算盘打的未免太过痴人说梦,你不要以为巴上了煌焰我就会放过你,就算伤你一千损他八百,我也从来都是想杀你的,破军,你是该小心谨慎,不要给我任何机会杀你才好。”

  破军察觉到凛冽的杀气,不动声色往水中缩了回去,避开古尘锋芒的刀气:“这段时间我看到过一些冥王内心深处的记忆,也稍微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理由,你们曾经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啊,他救过你的命。”

  “闭嘴。”帝仲低声警告,看着血雾皓月下那张诡笑的脸,有着和煌焰一模一样神采飞扬的姿态,却透出独属于破军的阴霾狠辣,那样让人不适的面容沉在水下,半眯着眼睛,毫无温度的勾起笑容,感叹,“我原本还想去太曦列岛管管闲事,可惜冥王不答应,呵呵,你想保护的人,他其实并没有下过狠手。”

  永夜殿一片沉寂,而上层的极昼殿却荡起了煌焰悠然的笑声,他就坐在云潇面前三步开外的碎石上,看着像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和她闲话家常:“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,你心中的‘帝仲’,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。”

  云潇只是默默听着,无法反驳冥王的话——帝仲的过去她并不了解,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在九千年前让她怦然心动的高大身影,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憧憬过后变得完美无瑕。

  煌焰微笑着,这是她第一次在冥王的脸上看到如此别样的光华,仿佛清晨山涧的溪水,折射着明媚的日光:“帝仲有个姐姐,那是他记忆里唯一的亲人,他的故乡在一个非要遥远的雪国,土地贫瘠物资匮乏,人类的生命也因恶劣的环境影响变得很短很短,但繁衍生息是人的本能,所以那里的女孩子很早就会出嫁,但她姐姐一直没有嫁人——因为父母早亡,他又自幼孱弱,长姐如母啊,他的姐姐放弃了自己的人生,就那么默默保护着他。”

  这些过去她从未听帝仲提过,而从冥王口中说出又是另一种无法言表的哀伤,煌焰靠在神殿的废墟上,眼色空茫的望着更高的天空,露出一丝淡淡的感慨:“很奇怪吧,他是上天界力量最强的人,只要他愿意,甚至可以斩断命魂的相融,将我们彻底剔除出‘神’的位置,可他年幼之时却那么的脆弱,饱受饥寒交迫,一次风寒、一次咳嗽都会要了他的命,或许正是这种过分苦涩的生活造就了他的性格,他很珍惜生命,尤其不喜欢杀生,几乎都是点到为止。”

  煌焰顿了顿,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道:“在意外去到终焉之境之后,我们耗费了一千年的时间才将散落的天帝碎片融入命魂,一千年的时间足够人界沧海桑田了,他的故乡自然也不例外。”

  “发生了什么?”罕见的,云潇止住了对这个人深刻的惶恐,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好奇,迫不及待的继续追问,煌焰咧咧嘴,托着下巴叹了口气,“终焉之境对我们而言其实也是一场非常意外的旅行,他当然也没有和唯一的姐姐告别就神秘失踪了,再等我们离开那里,他匆忙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处雪国,那地方变得荒无人烟,原本小小的村庄也被积雪彻底掩埋,他甚至连姐姐的尸骨都没有找回来,一千年啊,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
  “那天我是因为好奇才偷偷跟着他的,我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个人的力量在我之上,我对这个相处了一千年的所谓同修其实非常的陌生,我看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雪原上,反反复复徘徊了很久,终于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,他握着古尘亲手击毁了那座流岛,仿佛是击毁了心中最后的留念。”

  “再往后就是去往上天界的征服之路,他那样怜悯生命的人也不得不手染鲜血一步一步毫无退路的往前走,这段时间太长太长了,我们也遇到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,其中——有一个最为特殊的女人。”

  云潇有片刻的失神,瞥见冥王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愫:“那个女人已经不年轻了,四十几许的年纪两鬓就微微斑白,若是单论长相,其实也仅仅只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,并没有什么很吸引人的地方,她一个人经营着一家小茶楼,生意不大不小,算是可以自给自足安心过日子,那时候我们虽然还没有成功踏入上天界,但也算是威名远扬了,帝仲很喜欢去她那里坐坐,有十几年的时间,他都是那里的常客。”

  “但那并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,那家表面上安静的小茶楼背地里是一间赌坊,那个女人一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,毕竟古尘那样的武器实在太惹人注目了,玲珑八面的女枭雄装出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故意接近他,将他暗中宣扬成自己的背后靠山,一间小小的赌坊在十几年的时间里,借着他的‘庇佑’垄断了流岛全部的地下钱庄,势力的爪牙贪婪的伸向每一个角落,到最后甚至连当地的皇室也不得不对她礼让三分。”

  云潇有些不解,即使她对帝仲并不是真的了解,也明白这种事情不应该能瞒天过海,煌焰笑咯咯的看着她,似乎是故意挑起她的兴趣和疑惑,半晌才继续说道:“我从来不相信轮回之说,但是那个女人,据说和他姐姐长得一模一样,所以就算心知肚明对方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,帝仲还是视而不见的放纵了她的发迹,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爬,甚至还给了她不少暗中的帮助,可惜商界的枭雄未必是政界的精英,她爬到权利的顶峰之后把整座流岛搅得乌烟瘴气,在她六十大寿的前不久被人暗杀,临死之前还喊着帝仲的名字,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,想起连道别都没有就天人永隔的姐姐,最终还是不忍心出手救她。”

  煌焰轻轻叹了一口气,赤色的瞳子里忽地又流露出一丝惘然,仿佛也被拉回了那段遥远的过去:“可要杀的人是皇室暗中培养的杀手,不仅在院中准备了暗箭数万根,还在她的房间里精心布置了带毒的香薰,桌椅、床榻甚至是窗帘地砖全都撒上了致命的毒粉,那时候尚未成功踏足上天界的我们身体还不似现在这般强大,尤其对‘毒’这门东西很避讳,他一时不慎被毒气影响了神志,就在万箭齐发的一刹那,是我救了他,也顺手救走了那个女人。”

  云潇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,忽然对两人的关系好奇的猜测起来,煌焰不慌不忙的换了个姿势,继续说道:“救出来的时候她还剩了一口气,但帝仲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咽了气,之后才带到了一处很偏远的地方安葬,那个女人一辈子都在利用他、欺骗他,可到头来帝仲还是对她超乎一切的包容隐忍,甚至在她的墓前潸然落泪,依然愿意称呼她为‘阿姐’。”

  云潇的心里陡然一震,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——原来震慑流岛俾睨天下的传说背后,也曾掩藏着这样深广的悲伤。

  “我是唯一知道这段隐事的人。”煌焰凑到她耳边,话说的瞬间极昼殿好似有一抹凉风掠过,让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,“在遇到你之前,那是他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一个女人,那个女人泯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温暖,从那以后征服流岛的所有战斗他都变得果断决然,人的感情是很脆弱的,时间会把全部的感情消磨的一滴不剩,如果说那只天生残疾的凶兽唤醒了他心底久违的温暖,你就是那束彻底点燃了火焰的光,他从来没有对谁这么好过,好到让人嫉妒。”

  她抬起头,撞见煌焰的眼神如同尖刀一般寒气四溢,有一股肃杀凌厉的气息:“你也在利用他,但我知道即使如此,他对你也会像对当年那个女人一样护短包容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,所以,他不可能把你送到我面前来。”

  云潇的心“咚咚咚”跳到了嗓子眼,煌焰的嘴角噙着一丝令人猜不透的笑,忽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胸膛上的伤口,叹道:“这个伤……应该不是他打的吧?”

  云潇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,仿佛只要一瞬间的目光交错,所有的掩饰都会被他彻底看穿,但煌焰的语气却不动如山,很快截断了这个话题:“你属实是有点胆魄啊,竟然敢真的孤身来到我面前,呵呵,你看看极昼殿这片废墟,这是我压不住内心的狂躁之时亲手击碎的,我一生桀骜不驯目空一切,到最后终于要被自己亲手养出来的‘魔’彻底吞噬了,可唯一还在乎我死活的人,竟然是那个被我视为劲敌、甚至与我不合出走上天界的人,真是可笑。”

  “他最脆弱的时候,你也没有趁虚而入,一个疯癫到难以自制的人,却依然保留着最初那份执着,想要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。”云潇呢喃回答,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冥王说这样的话,“或许正因为如此,他从来不愿放弃你,一直视你为并肩同行、最重要的朋友。”

  煌焰沉默了片刻,一直到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,云潇才赫然看见对方手心里握着一根正在滴着血和火的白骨,煌焰微妙地笑了笑,将声音压到最低:“我从你身体里抽了一根骨头出来,你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?”

  云潇愕然的那一瞬间,他却完全明白了,竖起手指放在唇上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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